133.看老子撞死全世界

    马路上，车鸣嘈杂。风裹着废气，刺鼻，真实，是外面世界的味道。

    任知昭走了一段路，没有方向。

    她在恐慌什么？

    她当然不是什么小白花。她干过疯狂，肮脏，难以启齿的事，但不是这件。这次，她清白得很。

    没有新故事的人，才会抓着旧事死不放手。

    她早就翻篇了。她完成了第一张专辑，她的旋律在无数陌生人的耳机里循环播放，她正在创造无限可能。

    而那些阴沟里的老鼠，多大的人了，还在咀嚼高中时期的陈年狗血，不可笑么？

    她需要一台电脑，她想。要搞她是吧，好啊，来啊，她又不是第一次被人看笑话，只不过这次观众更多罢了。

    任知昭站在风里，头发被吹得凌乱，眼角发烫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打开手机，叫了车。

    车驶向大海的方向。

    一路上，她的手没有停止过颤抖，手机被攥得像颗定时炸弹。

    她本不想在车上再去看的，可终究没忍住。

    手机像是真的炸开了。私信箱也是满的，刚才没来得及看，此刻打开，成千上万只苍蝇从裂缝里爬出来，问她“我是某某某，还记得我吗？”，问她“go  back  to  a”，问她“要不要看看我的擎天柱？”，问她“你这么年轻，你懂上个世纪的欧洲电子吗，我来考考你”……

    “小姐，你还好吗？”

    前座传来司机迟疑的声音。

    任知昭没回应。

    她盯着屏幕，眼里的恐慌已被愤怒取代，愤怒中还掺了丝克制的兴奋。

    她看见，那些污言秽语中，还夹杂着不少正经消息，甚至，比她想象中多得多。

    KOL的合作邀约，音乐平台的采访请求，独立厂牌，唱片公司Aamp;R的签约问询……她一一查看，有些是蓝V账号，有些是她早就关注过的业内人士，她可以确认不是骗子。

    他们就这样一个个出现在她的私信里，叫她的名字，说愿意等她回应。

    直到这一刻，任知昭才真正意识到，在她“远离尘世”的这段时间，她的现实人生，早已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任子铮知道这一切吧？他肯定知道。

    所以他这是在保护她吗？把她藏起来，隔绝一切。

    他打算藏她到什么时候？藏到她历经千辛发出来的声音被世界遗忘？藏到她彻底忘记自己的锋芒？

    车窗外，蓝色忽然出现。一大片海天，一望无际的明亮。

    任知昭抬起头，双眼被亮蓝映得清明。

    她很高兴自己醒了，跑了出来。她要撞开一切阻碍，撞死全世界。

    车在熟悉的小屋前停下。

    任知昭下车，刚走几步，看到前院树下，她许久不见的室友正踩在梯子上挂彩灯。

    胸口那团火，瞬间就这么消了大半。

    她走过去，仰头道：“要帮忙吗？”

    姚思逸低头，吓得一晃，差点从梯子上滑下来。她手忙脚乱爬下梯子，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打量个遍。

    任知昭被她满是灰的手抓着，也不躲：“恩人。”

    姚思逸气笑了，推她一把：“你少来！不是被你哥拐回家了吗？怎么突然冒出来了？也不提前吱一声？”

    “回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啊。”任知昭轻笑。

    “你是该好好谢我！”姚思逸撅嘴，“出了院就那么甩手走人，连个招呼也不打。电话不接，消息不回，你哥还让我暂时别联系你，说你需要冷静……我还以为你上网受了刺激，又——”

    说到一半，她像意识到什么，声音低了下去：“又想不开……”

    最后叁个字，被远处传来的“叮咚”铃声盖了住。

    任知昭没接话，只顺着声音望去。

    是辆冰淇淋车，慢悠悠驶过街角，几个孩子追在后头。

    “吃冰淇淋吗？”她问，“我请你。”

    任知昭买了两杯圣代，刷的自己的手机支付，这感觉真好。

    两人瘫在前院的藤椅上，舔着冰淇淋。街区安静，海风温热，棕榈树影落在脚边，空气咸咸甜甜。

    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。

    “你那天去的party，最后见到Ariana  Grande了吗？”任知昭问。

    “见到她我还能那么早回家？你还能坐这儿和我讲话？”

    任知昭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“话说，你嘴也太严了。”姚思逸啧啧，“有那么个哥哥竟然半个字不提，真行。”

    任知昭低头吃冰淇淋，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姚思逸余光看她，像是在酝酿接下来的话，小心翼翼的表情藏不住。

    任知昭瞥了她一眼：“老姚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，说呗。”

    “哎，其实你挺幸运的。”  姚思逸叹了口气，“大家都做音乐，做短视频，可哪有那么容易火？你那视频发出来我就一直在看，第叁天就被一个百万博主当bgm用了，数据直接起飞。你想想，这是什么概率？”

    她一拍膝盖：“你想开点，黑红也是红。”

    任知昭扯出一个笑：“谢谢你啊老姚，你太会安慰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还能说啥？你一定要亲自下场，把那些黑你的人全揪出来撞死，千万别放过他们？”

    姚思逸看着任知昭的眼神，仿佛笃定她会干出冲动的事。

    任知昭却神色平静。

    她垂眸，搅动着勺子。过了片刻，缓缓开口：“你知道吗，我这段时间没回应，不是在装死，是我根本没上网。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，目光落向街对面的树影。

    “我哥不让我上。他大概觉得，这样是在保护我。在他眼里，我脆弱，渺小，精神不稳定，活得乱七八糟……怎么可能有处理危机的能力。”

    她看向姚思逸的眼睛，声音轻轻压低：“老姚，你也这样想我么？”

    姚思逸听到这话，愣了几秒，把圣代往旁边一搁，搂住任知昭的肩。

    “我能怎么想你？”  她边说边用力晃了晃任知昭，“我当然觉得你是女明星了！但女明星就难逃被泼脏水啊。从现在开始，咱得学着适应这种生活，只听欣赏你的声音，别的全屏蔽。”

    说着，她掏出手机，点开TikTok：“其实不好的声音只是少数，大部分人都喜欢得不行。你都开始有死忠粉了我跟你讲。”

    手机怼到任知昭眼前。

    那条说“get不到”的评论被展开，底下第一条就是回怼：

    “get不到就划走，还非要留言，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没品位了。”

    用户ID：force_with_you。

    还有：

    “你很有品味。妆容的话，有没有可能是长得好看随便画呢？”

    “只要有人在，流行文化就不会死。但固步自封，跟不上时代的老东西会。”

    任知昭怔了怔，接过手机自己翻看。

    眸光不动声色地轻晃。

    “首先你很有品味，其次她笑不笑都好看，她也没有义务笑给你看，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那让你家猫来录个唱歌的视频呗，流量一定比这大。怎么不录，是因为不想吗？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这些评论，全都来自同一个ID。

    姚思逸在旁边啧啧感叹：“这人战斗力太强了，本来我还想下场帮你两句，结果全省了。有几次，我都怀疑这人是不是你哥的马甲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。”任知昭喃喃，目光没从屏幕上移开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可能！你是不知道你哥有多夸张，你入院那天，他来了趟我们家，看到你那张空床，哎我怎么给你形容呢……”

    姚思逸脱下外套，脸猛地往里一扎，猝不及防地鬼哭狼嚎：“昭昭啊啊啊啊昭昭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——”

    “好了！”任知昭一把扯住她的外套，“好了我知道了！停！”

    一边扯，一边低声咕哝：“哪有那么夸张……”

    耳根都红了。

    “就是那么夸张！”姚思逸眉飞色舞，“所以你说你哥不让你上网，我一点都不惊讶，感觉就是他会干出来的事——你哥真是个神人我靠，他那天在医院出场的架势，要不是确认了家属身份，我还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深情霸总在热演韩剧呢——”

    她越说越激动：“我真是开了眼了，而且！他还带了个助理，全程跟着，哇塞可专业了，我都惊了——喂，你哥不会也是艺人吧？”

    任知昭撇嘴：“他？艺人？”

    “啧，我又不瞎，那个形象，还带个助理，不是艺人是啥？”

    “是程序员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啊？哦……那……他头发还挺多。”

    空气微妙地静了几秒。

    两人对视一眼，忽然都笑了。

    风吹过，阳光穿过棕榈叶，落下明亮的斑驳。

    笑声渐歇。

    姚思逸清了清嗓：“你也别太怨你哥了。你那天的样子，我都吓死了，更别说他。他肯定也是怕你受到二次伤害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姚。”任知昭挑眉，“你是不是收了我哥的钱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姚思逸表情顿时绷不住，“他非说我救了你的命，死缠烂打地给我塞钱，我拗不过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收吧收吧。他也就这点能耐了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地，又是片刻沉默。

    风继续吹，冰淇淋早已化成糖水。街道安静得像被遗忘，小屋前院只剩下她们的呼吸声，和没挂完的彩灯。

    任知昭忽然站起。

    “你那灯还挂不挂了？我帮你，挂完我就撤。”

    姚思逸一愣：“啊？你要走？”

    “我回来看你啊。”她淡淡道，“现在看到了，自然要撤了。”